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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民:做颗滚动的石头 舞蹈是对抗世界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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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怀民无时无刻都在动。无论是在舞台上,抑或是在观众席里。你几乎看不到他身体放松下来的片刻,包括他的嘴角和眉毛都在跳舞。为什么一刻都不能停下来?他说,我甚至无法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如果你发现他在思考,那么,注意看他的手指——它们仍在有节奏地舞动。

文︱林夏生 张然  图︱杨子

1994年,林怀民带着一本《悉达多》,去了印度。

刚开始的几天,他几乎丧失了作为一个背包客的全部耐性—这里不像他梦想中那样美好、神圣,取而代之的是脏乱的街道,贫穷的人群。

他施舍给行乞的人,然后发现行乞的人永远施舍不完。他很疑惑,甚至失望。这样一场失败的旅行,究竟能让他从中得到些什么?

直到一天的傍晚,他走到恒河边。在这里,他目睹了生死的交替:人们用恒河水清洗刚刚呱呱落地的婴孩,而在不远处,刚刚烧掉一半的老人的尸体游荡在恒河里,渐渐漂远。生和死都交汇在这一刻的生命之河里,生命的交替是如此自然。

恒河水依然很脏,河边的人们依然熙熙攘攘,而林怀民却忽然在这里落下泪来,用他的话说—他终于得到了内心的安宁。

带着这份安宁,他回到了台湾。然后,便有了后来云门享誉国际的《流浪者之歌》

说这个故事的目的,不是想聊林怀民的人生经历。

而是想问问你,眼前这个现代舞大师,很感性,对不对?

然而,我们又看到了他的另一面。

他穿十年如一日的黑衣黑裤,背十年如一日的黑色背包,淡定、自若,脸上带着微笑。

他带着云门舞集,奔忙在每一个不同的国度里,如同一辆高速火车,压根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能不停往前开。

他说自己从未在云门舞集中投射过自己的任何梦想,每一步都是踏踏实实的发生—“我没有梦想,只有计划。”

虽然和舞蹈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结,但林怀民家中却没有一张和舞蹈相关的图片—“难道我一天24小时都必须面对同一样事物吗?天啊,放过我吧!”

他几乎没有怪癖,但是他的生活里,不能没有烟。如果你看到他在喝一瓶可乐,不知道是不是该恭喜你—你居然有幸看到他最崩溃的时刻—可乐对他而言,相当于“自甘堕落”。

这跟你一开始想象中的林怀民很不一样吧?

还远远不止这些呢。

林怀民正在和我说舞台上的事。

他对舞者只有一个要求:在舞台上,不可以思考。他要求舞者逃开自己用思想建造的牢笼,像动物一样表达自己—“就像猫跳上树一样,不假思索。”

然后他歪了歪脑袋,蹙了蹙眉,问我,“诶,你说,猫在跳的那一刻有思考吗?”也许没有吧……“但在跳之前,猫是有想了一下的。”

所以,他的总结是:舞者必须像只准备往上跳的猫一样,在跳的一刻前把所有思考都做完,然后,卸下所有妨碍你肢体发挥的思想,轻装上阵。

他痛恨把人限制住的框架,某种时刻里,人的思想也是个框。

他说,“我是一个滚动的石头,我没有框。”

你想把他此刻的执拗归结到“理性”这个形容词的头上吗?噢,你一定忘了,他可能是当今世界最容易哭的舞蹈家。

好吧,那就权当他是一个复杂的个体吧。

舞蹈是对抗世界的武器

对话林怀民

记者:你不认为舞蹈可以改变世界?

林怀民:由始至终,我都不认为舞蹈能够改变世界。它只是一种安慰和激励,是我们对抗世界的武器。

记者:拿来对抗什么呢?

林怀民:对抗世界的混乱,对抗一切的不公平,对抗人生来就有的焦虑和恐惧。

记者:你做到了吗,或者说,云门做到了吗?

林怀民:我不敢说小小的云门能改变这个社会,但如果它能改变掉我们固有的一些不好的东西,我觉得就很好。去年云门在杭州有一场户外演出,在西湖岸边柳浪闻莺的大草坪上。一个演出下来,没人拍照,没人喧闹。最让我高兴的,是演出结束后,每个人都没有立刻离场,而是弯腰捡地上的垃圾纸屑,在大家都离开后,大草坪上一片纸屑也没有留下。你能想象吗?

记者: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在今天的中国来说。

林怀民:这件事情虽然很小,但却是一颗种子,我相信有朝一日,它一定可以培育出茁壮的大树,建立或创造出某种社会中缺乏的、利于社会发展的秩序。云门做到了,我很自豪。

记者:秩序?你不是痛恨“框”么?

林怀民:你要知道,真正的自由来自30%的规范。

记者:那你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吗?

林怀民:你知道最开心的时刻是什么吗?当你非常顺利地完成一个面向几万个观众的演出,回到家,喝上一口小酒,洗一个舒服的澡,然后安心地上床睡觉,等待开始第二天的工作。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记者:那你什么时候会不快乐?

林怀民:和普通人一样,能让你们感到不快乐的东西,也同样会让我不快乐。年轻的时候,总觉得每件事情都是致命的。到了我这把年纪,才发现什么都不过如此。趁自己还能跑能跳,多干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不是很好吗?什么让我不快乐?老天,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个答案。

大师 他今年64岁了,但一成不变的黑衣黑裤黑背包,让他看起来额外精神。他从不喜欢听别人称他“大师”。他说那样会让他感觉不舒服—“这个词是拿来形容老人家的”。

树 林怀民是一个无树不欢的人。“看见绿色的枝叶在我面前铺展开来,看见树上开满散发幽香的小白花,我就欢喜得不得了。”

假期 只有林怀民自己知道,假期是多么难得。但是不得不说,他很宅。放假的时候,他可以呆在家里几天不出门。“到了这个年纪,早就没了什么期待。没有期待,就没有发生。”倒不如窝在家中,做些自己想做但没有时间做的事,“家里还有一堆好书,就等着我回去看它们呢。”

坐不住 几十年前,他是台湾文坛瞩目的作家,后来却摇身一变,不可自拔地和舞蹈交缠在一起。关于为何“弃文从舞”,林怀民的解释很简单—“我是个坐不住的人。”把他绑在凳子上写一篇几千字的文章,简直太困难了。“也许我刚写了个开头,就忍不住想要走动一下。去开个冰箱,要不,洗个澡也行啊。”

打仗 林怀民无时无刻都在动。无论是在舞台上,抑或是在观众席里。我猜想这也许和他的习惯有关。虽然舞蹈对他而言,就如同呼吸一般轻松自然。但他依然如同一把箭在弦上的弓,时刻准备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

绑架 他的时间排得太满了,不是彩排演出,便是发布会讲座。他留给家人的时间,不仅输给云门的舞者们,甚至还输给媒体的记者。然而他依然乐在其中。“我是被舞蹈给绑架了……但这种绑架里渗透着一种幸福感。”

徒步旅行 他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徒步旅行的人。“你知道徒步旅行的人是什么样的吗?他们有节奏地行走,不到目的地就不会做停留。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感觉疲累,浑身的力气都会用光。”

Bob Dylan 这一周,国内一堆周刊杂志都在做Bob Dylan,于是他乐颠颠地去买了十几本杂志,专门研究各类媒体笔下的Bob Dylan是怎样的。最后他总结道:“嗯,还是Bob Dylan自己写得最好。”

DVD 每到一个地方演出,林怀民总要奔到影像店里买一堆碟,然后带回家里囤积起来。哪天看到他气鼓鼓地出现在排练厅,没准是因为他没买到想看的电影。如今,他的家里已经存下了几千部电影的DVD,就等着他退休的那一天,看着过瘾。他最近看的一部电影是《国王的演讲》,“记得国王和老师的最后一个对话么……你瞧瞧人家语言的逻辑……每个细节都无可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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