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倪大宏？
当面锣，初次合作成就经典
最近《北平无战事》里的谢培东，让倪大宏老师又火了一把。其实大宏老师还没现在有名的时候，大家就说他是个隐居深山、轻易不出手的武林高手。我和大宏老师的缘分，开始于戏；对他最深刻的了解，也是在排练场和舞台上。
当年我还在中戏上学，看孟京辉的《阳台》，倪大宏在里面演一个警察。那个形象十分有特点，一直把手揣兜儿里，特别镇得住场。那戏海报就是大宏老师的一张脸，有点像变形的马，有种让我过目不忘的魅力。
和大宏老师的合作，则始于话剧《生死场》。当时国话前身中央实验话剧院院长赵有亮看过我的处女作《断腕》，很喜欢，问我能不能为剧院导一部戏。作为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学生，能为国家级剧院导戏，自然是非常用心、努力的，光准备剧本，就花了一年时间。带着本子到剧院时，院里已经基本帮我把角色都确定好了。
《生死场》里，“二里半”这个角色非常重要，但却很特别，他性格孤僻，还是个罗圈腿，只愿和自己养的羊说话，是很不讲逻辑的一个人，有大量内心活动需要表现。现在的国话院长周予援，当时在演艺中心工作，他和我说：“导演，我们剧院只有一个演员可以胜任这个角色，就是倪大宏。”
《生死场》建组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大宏老师。当时我还是个年轻导演，和这么多前辈艺术家合作，说实话，还是有些紧张的。做导演阐述前，我准备了一万六千字讲稿。当我在台上讲时，特别留意了下台下大家的表情，倪大宏的形象震动到我——他的眼神很纯粹，很少有演员可以毫无遮拦地表现自己的好奇心与认真。
之后合作中我也发现，大宏哥寻找角色感觉的方式，也和大部分演员不一样，并不是理性的进入——我们有些演员，会用技巧先套一套这个人物，再逐渐进入角色的内心世界；但大宏哥需要先和人物产生共鸣，再不断寻找适合人物的动作。这其实是种非常高级的表演方式。
当时我排每场戏，都会严格控制时间，但每到他排戏，时间就会打乱掉。“二里半”一个袖着手和羊打招呼的动作，他重复了五六遍，而且每遍都不一样，我当时就问身边人，“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后来才明白，这就是专属于倪大宏的工作方式，不断重复揣摩，但究竟哪个动作合适，他也依赖导演帮助他判断。我试着和他交流：“大宏哥，可能第二遍的动作比较好。”他只说一个字：“哦……”就会照着第二遍的方式去演。“二里半”这个角色最后在舞台上的呈现非常出色。可以说，倪大宏创造了中国戏剧舞台上现象级的表演，最后他也凭借这一角色获得了中国戏剧类表演最高奖项“梅花奖”。
全剧最后一场戏，是胆小的“二里半”和自己的羊告别，投身到自发抗日的队伍中。当他说出那句“我去送死了，你好好活着”时，全场鸦雀无声，大约过了五六秒，掌声雷动。
退堂鼓，深谈激发创作潜力
合作《生死场》后，我和大宏哥算有了点私交。当时我正在准备排演《赵氏孤儿》，最初的想法是做一部有些实验的戏，需要年轻人来和我搭档，满脑子想的都是剧院里像陈建斌[微博]、孙红雷[微博]这样的年轻演员。有一次见到倪哥，他问我，“听说你在排《赵氏孤儿》，有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当时他四十几岁，印象中是个性格很内向的人，感觉闷闷的，不经意间，他说出了句话特别打动我：“其实我是想做表演艺术家的。”
回去之后我想了很多，作为导演，我们都是会对形式探索感兴趣的，为什么不能单纯为成全演员而做一部戏呢？我想，那好吧，可以摒弃掉之前构想的实验和探索，从内容出发，做一部和演员一起创作的戏。
我跟他说：“那你演程婴吧。”听到这个回答，他很惊讶，他觉得自己在喜剧上有点天赋，演演奸臣也是可以的，但出演一位如此恪守承诺有正义感的角色，难度是非常大，而且他之前从来没有演过类似的角色。
《赵氏孤儿》的剧本在正式演出前十天才最终确定。排练前期倪大宏一直找不到人物感觉，很痛苦，到排练中期他提出，他演不了程婴。我就和他谈了一次，聊得挺深的：“大宏老师，我的确在您身上看到了程婴这个人物的特质，如果您不演的话，作为一个年轻导演，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我还没有失败过。我的失败是因为，我明明觉得一个演员行，但这位演员和我说他不行，我们的创作理念没能融入到一起。如果您希望看到一个刚出道、还很年轻的导演被打击，自信心受挫，从此一蹶不振，那您就不演吧。但如果您能帮助我，我相信我也能帮助您，我们一起度过这个困难。”
有时一次灵感的闪现、一次窍门的打开，是需要机缘的。这次谈话后，大宏哥中午休息时，在剧院附近理发店剃了个光头。下午进了排练场，他穿上戏服一走，走得特别漂亮，古人真的仿佛就在他身上出现了。倪大宏这样的演员，不会敷衍自己的角色，绝不会靠技巧的堆砌来完成一个角色的演出。我是相信灵魂的，我相信从他剃光头的那一刻，程婴这个人物的精神就开始灌注在他的身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