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夏梦不是任何人 遗世而独立
小龙女原型夏梦离世 旧照美艳
夏梦走了,其实相信对许多人而言,她应该是很有距离感的,即便是对七十年代以清纯玉女出道的林青霞,许多年轻世代,大概都只记得她演艺生涯后半段的东方不败,惶论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出道的夏梦了,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她实际上是存在于大众视野的陌生人,于是乎当夏梦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报道的中心竟然是金庸的梦中情人,黄蓉、王语嫣及小龙女等人物的原型等等。——该说的都说过了,还有什么可说呢?
所以试着回到原点,夏梦当然是不需要金庸的加持的,金庸在她的生命中顶多是个仰慕者,他曾是长城的编剧,而她曾拍过他编剧的戏,仅此而已,而以其昔日声名之盛,这样的仰慕者可太多了,就连一向以言语刻薄出名的亦舒,也曾提及,夏梦是倪家兄弟的偶像公主,“一说起夏梦,顿时‘哗’一声没了下文,不知道如何来表达倾慕之情”。她把夏梦比之林青霞,在外形上倒是挺贴切的,同样都是传奇美女,但夏梦在某种意义上,可能更像演员,而非明星,从出道到隐退,半点绯闻也无,甚至对外约法三章,不剪彩,不应邀吃饭,不拍内容不健康的戏,其姿态端正,足以让狗仔及好事者心灰意冷,时过境迁,竟让路人感到辞穷了。
夏梦的登场,颇有些时势造人,其演艺生涯之起伏,皆系于香港左派电影之沉浮,1949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个命运的分界点,对于南下滞留在香港的一大批旧上海的影人而言更是如此,原来共组长城影业公司的张善琨与袁仰安,由于彼此政见不同而分道扬镳,留下左派的袁仰安成立了新长城,袁仰安急于培养自己公司的台柱,恰好夏梦与袁仰安的女儿共同就读于香港玛利诺修院学校,便被其同学推荐给了父亲,夏梦应该是非常符合这些左派电影人的审美要求的,身家清白,端庄美丽,又受过良好的教育,因为家庭的关系从小热爱京剧,善扮旦角,乐衷于唱歌跳舞和演话剧,其实她算是很典型的民国闺秀,这几乎可以算的上是新长城选女演员的标准,包括夏梦、石慧及陈思思在内的长城三公主,都有这种民国女学生的共同特质,套现在的时髦语,必须是正大仙容,断不能是妖艳贱货的。
夏梦在1950年的《禁婚记》中斩露头角,这个剧本据说原本是给当时的另一位大明星李丽华量身打造的,还是新人的夏梦在剧中扮演一个少妇,因为公司对女性歧视性的规定,为了保住工作谎称自己未婚,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笑料,这个电影在当年成为最卖座的国语电影,夏梦也因此而一鸣惊人。
虽然今天很多人谈到香港电影,都会想到美国电影理论家David Bordwell说的“尽皆过火,尽是癫狂”,但这个评语似乎是不大适应于左派电影的,左派电影中有一种很强的社会始命感及导人向善的精神,其中的许多想法,今天看起来,依然是很开阔的,比如夏梦1956年的《新婚第一夜》,夏梦饰演的林芬,在军阀混乱中,不慎被人奸污,后与未婚夫完婚,期间几次欲言又止,却又难以启齿,最终此事却被公公得知,后者认为她与儿子不堪匹配,要求两人离婚,但新婚的夫婿却认为妻子并没有错,最后带着妻子离家自立。又如同年的《新寡》,说的是一位年轻的妻子方湄,先生发生车祸身亡,原本不受婆婆待见的方湄在家中感到备受欺负,方湄最初几欲寻死,后来坚定意志,在发现自己怀孕以后,不顾婆婆的挽留,带着遗腹子离家出走。
不仅是现代剧,在一系列的古装剧中,夏梦所扮演的角色也皆是一身正气,不要说《绝代佳人》里舍身取义的如姬,《董小宛》中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名妓,就算是《抢新郎》这样的古装喜剧里,她也是明艳大方见隔壁墙头翻过一个中意的书生便一把抓住羞答答嫁了的江湖侠女,但试问谁能拒绝像夏梦这样的美女呢?她不演傻白甜,更没有台湾苦情戏,她的角色多半是聪明的,冷静的,或是刚烈的,如果说若干年前的阮玲于纠结于《新女性》的困境而死去,这种事断不会发生在夏梦身上,她本人也是如此,分明惊涛骇浪,表面却是吹皱一池春水,外人看着更像是闲庭信步。与著名导演岑范相恋,约定一起回国,结果岑范一走,从此杳无音讯,再相遇时虽然岑是使君未有妇,她却是罗敷自有夫,文革时香港左派电影人受到严重的冲击,于是毅然引退,随夫去了加拿大,后来复出当制片人,成立青鸟电影公司,拍了《投奔怒海》这类的好片,偏偏又因为其左派的背景而受到台湾的封杀,再次激流勇退。
同为长城左派电影人的白荻,在其回忆录中谈到当年这些艺人,就颇为感慨,她说像夏梦这些很红的艺人,待在这些左派电影公司,报酬并不高,很多人挖角,他们却总是拒绝,她笑言那是一个令人无法理解的年代,这些演员很是理想主义,满腹的家国情怀,有时甚至还得到外家拍戏为自已的公司贴补收入,而对于夏梦而言,经历了过往总总,对于理想与现实,她究竟做何感想,大概也只有她自己冷暖自知。
其实讲到夏梦,多少是令人沮丧的,这种沮丧大致源于她的无懈可击,可是人性又如何能如此完美呢?她和今天这个时代,微博上每天身负无数骂名,顶着千军万马又红又黑一脸豁出去的女明星实在不同,她甚至没有任何八卦能够让你感受到除了电影之外的一点温度,作为局外人,却只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了。
最后引文Hermann Hesse的一句:在我向往能找到快乐、成就、荣誉和完美的地方,我却只见到了要求、规则、责任、困难与危险。
这是夏梦,不是小龙女,不是任何人,遗世而独立。(文/洛梅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