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欣桐谈自我:阿娇和真正的我不是一回事
撰文/李森
一个强调“要爱我”,“要宠我”,“要照顾我”,“不可以冷落我”的女人,到底对安全感持有怎样的渴望?一个不喜欢被贴上“娇弱”标签的女人,为维持这份娱乐圈稀缺的娇弱感,又付出了什么?一个常为人责难,却能在一觉醒来继续万夫莫敌的女人,是怎样把泪吞回肚子里的?一个算不上幸运的女人,她的幸福,是否来得比其他人更迟?这个她,干干净净、娴淑端好就够了吗?
对话钟欣桐
“如果说我在长大的过程里学到了什么,应该就是坚强。”
Q:为什么会说白色像你?
A:其实我觉得我越来越偏向于朴素,没有以前那么浮夸,就好像越来越透明,让人家可以看清楚一点。
Q:你觉得大家之前的认识不够吗?
A:因为我是一个很慢热的人,表达的可能也不是太好,所以……你知道的,我长大的背景跟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吧,我比较复杂,比较漂泊,幼儿园就已经读了七八间,小学也换过两次,因为我都是中间插进去的,所以不敢跟其他人讲话,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建了一道墙,反正总是很快要走的嘛,没必要找朋友。长大了也是这样——我在改,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没有办法,太稳固了那个。
Q:童年的经历会不会让你比较早熟?
A:没有早熟,我只是觉得我的适应能力很强,忍耐力也蛮高的。如果说我在长大的过程里学到了什么,应该就是坚强。
“以前好多没有流出来的泪,可以通过别人的感动把它触发出来。”
Q:你特别消极怠工的时候会怎么办?
A:我其实也没有怎么消极怠工,我是给什么工作我都会做,身不由己就是这个意思。
Q:这一两年,你觉得自己哭得更多了还是更少了?
A:我从小到大很爱哭的,很容易感动,很容易被一些东西触动到我的情感。但这一两年,算是越来越感性,以前好多没有流出来的泪,可以通过别人的感动把它触发出来。
Q:那面对别人泼脏水的时候呢?
A:要看那个事情的严重性了。毕竟我都跌过谷底,那段时间哭得蛮多的,之后有时候提起也会哭,但那算是感动的泪吧,不是难过的泪。
“可能我算不上一个幸运的女人吧。”
Q:伊面(郑伊健[微博])曾经公开说,你比阿Sa漂亮,你有为此苦恼的时候吗?总因为这种事儿拿来被比较,干脆就觉得美貌也是一种负担?
A:其实我没有去理。嗯,应该是一个负担吗?我觉得漂亮比不漂亮的负担小。我不是完全不爱美,但是我也是希望自己可以干干净净,很端好的样子。
Q:回想一下自己当年唱《下一站天后》的时候……
A:那个MV不要播!真的是……(捂脸)
Q:那说新专辑好了,许多人说《桐花》给人的感觉是阿娇[微博]终于从少女情怀里走出来了,不用再被人说成天真和傻了。
A:不是,我面对残酷的现实已经很久了。傻啊,天真啊……我告诉你,我看过很多人写给我的信,或者是微博,他们承认,那个时候很讨厌我这样,但是当他们经历了爱情的转折点,才感觉到随后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Q:所以你认为当时挺真性情的,现在也是?
A:真性情……其实我是一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跟我熟一点的人都知道,只不过很难熟,阿Sa也是用了好几年才可以将心比心。进娱乐圈到现在,基本上我就没有太想去改变自己,也没有去改变好多自己的本性,因为改不了。
Q:你这个阶段是怎么看待幸福的?
A: 你煮碗面我就幸福得要流泪,可能我算不上一个幸运的女人吧,我的路蛮难走的。
“其实她美的——她觉得自己不美而已——我一眼就看到。”
拍摄钟欣桐小姐前,记者想起了某娱乐周刊主笔宋婧(化名)的话。在她眼里,阿娇是一个喜欢强调“我”的人。
这一印象源自宋婧的采访。在阿娇与韩籍男友权宁一的分手新闻曝光后,宋婧曾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她对于下一段恋情的态度,“整理录音时我才发现”,宋婧回忆道,“7个问题,她一共说了28次‘我’。”
这些“我”并非简单的第一人称,而是一种亟待关怀的表现,宋婧总结说,“我很少看到有艺人在安全感的问题上如此直白地暴露自己。她说得最多的是‘要爱我’,‘要宠我’,‘要照顾我’,‘不可以冷落我’,‘不可以对我时好时坏’——基本上,用不着她亲口承认,你就能体会到她对安全感的渴望。”
但阿娇承认得很爽快,“对,我就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到大都这样,直接的表示就是不喜合群。”
这种“不喜合群”的个性有其历史渊源。在化妆间,阿娇让助理把冷气调高了两度,然后挺直了背,开始描述这样一幅画面:上世纪90年代的九龙真光中学,一个被师长唤作钟嘉励的少女抱着“孤僻没什么不好,我也不需要交流”的心态,向跨栏发起了挑战。和日后朝气蓬勃地告诉粉丝“跨栏给了我不屈不挠的体育精神”相反,彼时,少女选择这项运动的真正原因是“练田径不用跟人家聊天”。而受伤后,少女习惯于躲进被窝,“把自己装起来,什么都不去想。”时间久了,这一习惯便保留了下来,直到少女变成钟欣桐,变成阿娇。
就在阿娇埋头苦练跨栏的1996年,香港亚洲电视推出了40集电视连续剧《飘零燕》。由左诗蓓扮演的小孤女只身南下,投奔独居香港的祖母,却因一系列阴差阳错,不得不在人世间颠沛流离的故事赚足了港人的泪水。事实上,阿娇的童年与“飘零燕”如出一辙,漂泊与复杂有如一对伴其左右的厄运双子,不怀好意地吞噬了她天性中活泼的一面。一岁时,阿娇的父亲过世,年轻的母亲无力同时担起养活自己和养活孩子的重任,只能把她寄养在不同的家庭。阿娇记得自己“幼儿园就已经读了七八间,小学也换过两次,因为我都是中间插进去的,所以不敢跟其他人讲话,也不知道怎样开口”,她说,“很小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建了一道墙,反正总是很快要走的嘛,没必要找朋友。”
她几乎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沉默,“我不说,总不会错了吧。你知道,不是每个家庭都待我很好,也有拿手关节敲我额头的,我回去跟妈妈说,她一开始不相信。后来我就觉得,既然讲出来也没人信,还是藏在心里面(比较好)。”
直到小学四年级,阿娇才在外祖父的授意下从“飘零燕”式的生活回归家庭。她与阿姨、表姐们同吃同住,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一由母系血亲构筑的大家族。她隐约察觉到,自己已经习惯了父爱的缺席——“应该说根本就没有存在过”,阿娇说,“除了公公以外,我家里就没有男人的,好像我早就知道,不需要真的靠男人才能活下去,而且我也不习惯跟男生谈话,会害羞,会怕。”
霍汶希[微博]看中的就是阿娇身上这股“怯生生”的气质。以兼职模特的身份前来英皇试镜的她在一群叽叽喳喳的模特里显得格外不合群,“她是坐在最靠边的一个,一直都没有说话。人家可能很活泼地想让我留意,但她就是闷闷的,我就好笑,怎么还有一个活死人,一动不动的,但又感觉好像什么都能伤到她”,回忆起与阿娇的初次见面,霍汶希说。
“所以反而觉得她很有趣?”记者问。
“不是有趣。其实她美的——她觉得自己不美而已——我一眼就看到。”
“阿娇和真正的我不是一回事。”
19岁的阿娇并不觉得自己美。尽管“小时候就听大人说过,你长大了可以选美”,但阿娇从未动过这种念头。她不爱笑,喜欢穿黑衣,绰号“黑面女”,与传统意义上能够自如舒展笑容的“娱乐圈宠儿”间隔了一条忘川。她当兼职模特,是出于一个女孩的虚荣心,“女生都喜欢包包的嘛”,她说,“我赚钱买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就是一只包包。”
但家人希望阿娇能成为娱乐圈的一分子,在他们看来,兼职模特绝非长久之计,阿娇的归属地应当是散发着袅袅香气的娱乐王国。“我是根本没信心上台,以前在学校里有参加唱歌比赛,我都抖啊,当然就不同意(进娱乐圈),可是正好以前的模特公司打电话给我,问我有没有兴趣试镜,我想,既然家人希望,那我试一下也没差,所以就去了。”
曾一手将谢霆锋、容祖儿[微博]托举至巨星行列的资深经纪人霍汶希对眼前这个没有自信,却依旧美得光彩——重要的是——“能激发人的保护欲”的女孩饶有兴趣。她当机立断,将两个没有任何经验,年纪相仿、眉眼神似的女孩撮合到了一起,自此开启了一段长达13年的“Twins”时代。钟欣桐和蔡卓妍[微博],一个阿娇,一个阿Sa,分列冷艳与甜美的两极,又同时具备了少女的纯洁与哀愁。粉丝们可以像拿起两块鲜艳的马卡龙点心那样,品尝她们的甜蜜,消费她们的青春。
关于“阿娇”这个名字,钟欣桐并非一开始就接受。仅仅是因为英文名 Gillian 的昵称 Gil 与粤语“娇”的发音相似,“就变成了中文的‘娇’,我开始是有一点抗拒的,感觉很土”,她说,“和真正的我不是一回事,而且就是因为这个名字给人的感觉是娇小,像一个很弱的女生,所以我才会去拍打戏。”
霍汶希显然有不同的看法。她曾劝慰阿娇,“漂亮的女生天生就容易给大家一种情感生活丰富的印象,包括传媒,也会认为感情和八卦比较好看,所以你要藏,要娇柔。你是内敛的人,不是很开放出来跟大家闹的,我不会让你一定要强,但一定要自信,那你本身的人格是什么,和大家怎么叫你,其实没有关系。”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或者说,自出道以来,阿娇一直贯彻了这种“娇弱”感。只有与她非常亲密的朋友才知道,为维持这种稀缺的“娇弱”感,阿娇付出了什么。
她是易胖体质。霍汶希记得在拍摄电影《千机变》时,阿娇和阿Sa足足在威压上吊了两小时,“放下来的时候,她们好疼。然后阿Sa说我要吃饭,给她一盒便当,吃完那个再吃一盒,她都没事;阿娇呢,拿出一些水果,吃两口,就有掉眼泪的感觉,又饿又痛又没得吃,很惨的。”
“很难想象的,她这么多年都一直小心地去忍受”,霍汶希说,“但有次去台湾宣传,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做完10场通告,大家挤在一起,有人吃卤肉饭,有人吃拉面,她掏出来一个拳头大的素食罐头,我就说,阿娇我帮你开,结果开破了,罐头洒一地,她就哭很大声。她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管理行李,她常常在晚上要少睡几个小时(用来收拾),她睡得真的很少很少。我常常告诉她,你要多睡一点,否则女人很快就老了。”
记者问阿娇,你是一个爱哭的人,但那种特别苦的眼泪,你不流给大家看,对吗?
她想了想,“我是一个女孩子嘛,总要找一个地方去发泄出来,但是哭了之后我会去面对,我不会逃避。”
这种逃避被阿娇称为“对得起自己的那种”,“就是它不会对其他人有任何的伤害,没有。”她仍然保持着少女时的习惯,不开心了,懒惰了,便缩回被子里,“希望可以好好睡一觉”,醒来后继续万夫莫敌。2009年,她参与了行为艺术家蒋志的作品《表态》,在一段长达8分钟的静止镜头里,阿娇完整地表演了一次由笑转哭的过程。蒋志的评价是,“她早在娱乐圈下的明星制度中被符号化了”——“艳照门”事件后,人们因为她没有哭而倍加责难,而此前的“偷拍”事件,她恰恰因为哭而被解读为博取同情,“哭泣,原本不该是女性为了获取男性的认同而承认自身弱势的行为,它是一种天性。阿娇的表演,其实是这种意义上的解读,她哭不哭,你都没有资格责难”,蒋志说。
霍汶希的话或许更直接,她指着心脏的位置,语气笃定地说,“她不诉苦,她很强的。”
“不是我没有走出来,是有些人不愿意。”
应了霍汶希的那句话,“漂亮的女生天生就容易给大家一种情感生活丰富的印象”,在国语专辑《桐花》发布前,阿娇和男友分手的消息率先触动了媒体的兴奋点。
这让阿娇有些尴尬,她语气中满是歉意地告诉记者,“不是我不想让你问,而是我不希望大家以为我在利用感情宣传唱片,我做不到。 ”
新专辑的北京媒体见面会上,阿娇说“我觉得白色像我”——这种判断,似乎标志着她已经和五彩斑斓的“Twins”年代拉开了距离。至少,从霍汶希的言谈里,记者能听出一种“吾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过去,阿娇一旦遭遇感情问题,都会主动给霍致电,但这一次,直到霍汶希主动询问,阿娇才大方地“坦白”。“她微博有一千多万粉丝,哪个不想保护她”,霍汶希说,“但她现在变坚强了,她以前可能是把爱情看得太重,分手了会很伤心,哭不停,这次反而是马上整理她的心情,然后进入宣传期,拍电影拍广告,这个状态挺好的。”
“她的心灵强壮了”——这是从专业角度,霍汶希所能给出的最高肯定。她认为阿娇已经逐渐掌握了将负面影响转化成正面动力的诀窍,“所以这次我不心疼”,霍汶希说,“但私下讲,她跟我十多个年头了,一直都是我最疼的几个之一,我当然还是希望她不会强到不需要爱情。其实从我第一天做Twins,已经被人家不看好了,但她们在娱乐圈活了十多年,很不容易,下不下一站天后,无所谓,因为她们是有一些天分不够,可是她们在整个方面没有给人家机会攻击,这是我不会看走眼的。”
是吗?阿娇已经从伤痕里走出来了吗?她又能躲过日后的攻击吗?
“不是我没有走出来,是有些人不愿意(我走出来)。攻击呢?我尽量(躲)吧。”
(应被访对象要求,文中宋婧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