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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编剧刘捷自述:从小说到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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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刘捷,法文姓名:Jie LIU-FALIN

山东大学英美文学学士,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硕士,法国新索邦巴黎第三大学电影硕士。曾任教于北京电影学院,从事外国电影教学与研究,在中国的《当代电影》、《电影艺术》、法国的《电影手册》等杂志上发表过多篇论文和译文,出版过《剧作的问题》、《英汉电影词典》等译著或著作。2000年获法国政府奖学金留学法国。现居法国,著有长篇小说《裸》,《吻》,电影剧本《花》(Love and Bruises,改编自作者的长篇小说《裸》,导演:娄烨),电影剧本《吻》(Dirty Kiss, 改编自作者的长篇小说《吻》)等。

我曾问毕飞宇,他写作的时候疼不疼?因为我写的时候很疼。他说,没有艺术家不疼,这是命。

《花》(小说原名《裸》)的诞生,是一个极其疼痛的过程,但如孕妇分娩,我在疼痛中也体验到了巨大愉悦。小说02年就写了,当时主要想卸掉一个沉重的情感包袱。这是一个把我纠缠得没完没了的爱情故事,不写出来,心灵就没法得到安宁。写完后,的确轻松了不少。那时,我在巴黎三大读完了硕士学位,回到北京电影学院继续做外国电影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就把小说搁置一边。我没有忘,却不敢想。巴金说,小说家说真话不容易。毕飞宇说,谎话不要说,真话不一定都说。真话会伤害人,也会伤害自己。作为写作者,我深有体会。但我还是喜欢那些说了真话的作品,包括毕飞宇的小说。很多年前,毛姆的《人性的枷锁》,劳伦斯的《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等作品都因为说了当时人不敢说的真话,使自己深受伤害。我的小说没有那么骇世惊俗,但不可否认,无论我还是别人,面对它时,都需要点勇气。

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位有勇气的电影人。05年,定居法国后,我致力于小说和电影创作。我又把《裸》拿出来,并改编成剧本。开始想自己拍,但当时一些条件不成熟,我就决定给我最喜爱的一位中国导演拍。这位导演就是娄烨。我认为娄烨是中国当代最才华横溢也最坚持艺术信念的导演之一。他的电影告诉我,他能拍好这个故事,因为我在他的电影里看到了从肉体到精神都非常美、非常真的中国人。他一向站在平等的人的基础上来拍人,他的电影在西方得到盛誉,不是象某些在西方走红的中国电影那样,迎合了传统西方对中国那种居高临下的视角或异国情调的好奇。恰恰相反!娄烨的电影挑战并挫伤了某些西方人的文化优越感,使他们不得不平起平坐地看待他的才华和他的真诚。他敢于面对问题,而我的小说,触及到了不少问题,爱情问题,现实问题,文化问题……,说到底,人的问题。在今天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爱如行云,性如流水”,爱情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我的女主人公“花”跨越国界、跨越种族、跨越身份和地位,跨越现实中的一切羁绊,去寻找爱情。

娄烨看了我的小说后,很喜欢,他说他在小说里看到了一种“人的风景”,他希望把这样一种风景呈现在未来的影片中。07年,我们开始了剧本的合作。那时他在国内,准备拍摄《春风沉醉的夜晚》,我们主要通过电子邮件交流想法。把长达28万多字的小说浓缩成2小时的电影是一件艰巨的工作。候麦说,有人拍电影野心太大,什么都想说,“我觉得现在的导演都太自命不凡,给人的印象是好像每部影片都会改变整个世界!”所以,我们首先 要搞清楚这个电影想说什么,能说什么。娄烨觉得有意思的是,我先给他看了一棵树(小说);然后,给他看了这颗树局部的一些枝干(剧本);最后,他看到了一片很好的叶子(故事的结尾),他不认为拍整棵树和大的枝干比拍一片叶子更自命不凡或更具野心,在他看来,拍好一片叶子和拍好一棵树都是很难的。

这个故事究竟想说什么呢?我想,是一种残酷吧。这种残酷来自暴力,而这种暴力渗透在现实中,如核污染散布在大气中,看不见摸不着。在银幕上,表现血腥、谋杀等暴力是很便利的,但在现实中,杀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还有,就是文化和金钱的暴力,男主人公“马蒂欧”始终在被这两种暴力所强暴;最后,对女人来说,男人的暴力不一定来自拳打脚踢,男人最残忍之处可能恰恰出自他的甜言蜜语。爱情之所以会变得残酷,是因为它曾经非常美好。 

想明白要说什么后,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说。小说有各种写法,电影也有各种拍法。关键是要找到最合适的说话的口吻,也就是影片的风格。我喜欢娄烨电影的形式感,他的形式里有真我,有灵魂。我不喜欢那种形式大于内容的电影。记得中学时,偶尔读了雷诺阿的电影剧本《托尼》,被深深打动,那时不懂,后来学电影,知道那叫“诗意的现实主义”。虽然今天很难拍一部诗意现实主义的电影,但我很珍惜马蒂欧身上自然迸发的诗意,而我在剧本中努力保持的,就是这种诗意。这与娄烨的想法不谋而合:“我的办法是找一些我对故事的兴趣大于我对形式的兴趣的东西,然后看看这个故事会引导出怎样的形式,随故事,随人物,随故事给人带来的感性冲动走,这样你的形式才是自由的。”

娄烨很放纵我,给了我剧作上很大的自由,象“花一样不管不顾”的那种自由。从07年到08年,剧本写了很多稿,每稿之后,娄烨都坦率地告诉我他的想法,有赞赏、有批评更有建议。到最后一稿,他对我说,他读到了“一种内在深处的妖艳”。09年,娄烨来法国看景之后,继续了剧作工作。剧本阶段基本延续了我的小说和剧本的方向,但根据这个方向,影片自然走向了“之间”。在拍摄过程中,他没有向任何工作人员透露这个“之间”的意念,但跟随人物的感受,所有人的工作都朝这个方向靠近,直到作曲Peyman Yazdanian将影片的主题音乐命名为“Along between”。所以,影片最大的变化就是加强了小说中“两者之间”的处境和感受:人与人之间,不同的事物、文化、种族、地域之间,性和爱之间,暴力和温柔之间,……由此,更强调了人物身处这“两者之间”的困境。

这是花的处境,也是我们的“作者处境”。(作者:刘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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