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见笑》:这是一部不妥协的电影
文:云飞扬
蒙古族导演乌尔善,试图用“反侠”、“无侠”来描述一个非主流的武林世界,以光怪陆离的光影语言来阐释佛家道理。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尝试,过度风格化的影像,与观众之间制造的接受-反馈的鸿沟十分明显,导演的自我表达欲望是否能够被观众解读到位,值得继续关注。
以微博体来评价《刀见笑》,大可以浓缩如下:这一柄菜刀,鉴证江湖业障多少轮回,正所谓“刀锋回转贪嗔痴,见性明心烦恼失,笑看红尘起落时。”贪、嗔、痴,鸡、蛇、猪,杀、盗、淫,水、火、风。贪如鸡,江湖客韩鹏翼水般杀戮泛滥。嗔似蛇,苦命人安藤政信火样暗哑盗世复仇。痴过猪,杀猪佬刘晓晔风魔愚淫失本性。
《刀见笑》是多年以来罕见的电影,极难做出评价。对于本片,“观者如山色沮丧”是很恰当的反馈,这个沮丧,可能是欣喜,可能是愤怒,也可能是藐视。改编自安昌河的小说《菜刀传奇》,但在唐缺、张嘉佳、马洛杉、乌尔善等编剧的改造下,导演乌尔善语不惊人死不休,呈现出诡谲怪诞、意象奇特的风格化影像,本片绝对不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出招,《刀见笑》是怪咖电影,重口味的Cult Film。这是一部不妥协的电影,在肆意挥洒着过度的情感,让制作、宣传、发行和评论等等诸多环节上的人士,都要直面职业生涯中的难题。让我勉为其难的解读下,还请各位亲爱的网友谅解我习惯性的妄言清谈。
贪嗔痴的母题与表达的放纵
一块绝世玄铁,终究被锻炼做绝世宝刀。从此江湖上,出现了终极武器。谁一旦拥有了它,所向披靡。电影《刀见笑》讲述了一把传奇菜刀辗转三世的故事,不同的人物心怀各异的动机,试图利用这把菜刀实现各自的欲望,最终却被这把菜刀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一滴水、一朵花、一粒微尘,都有可能看到世界的本质。贪、嗔、痴,是他们的业障。在不同的桥段中,或恶搞、或黑色、或反讽,导演的价值观体现与表达欲望的十分纠结、坦荡。
乌尔善用镜走得险、密度太高,人物性格极为鲜明。人在江湖中的各个层面,欲望裹挟着他们前进,导演试图用佛教理念与观众对话,却在表达上相当放纵。贪如鸡,江湖客(韩鹏翼饰演)为谋天下第一不择手段。嗔似蛇(安藤政信饰演),苦命人为复仇不惜一切代价潜伏到底。痴过猪,杀猪佬(刘晓晔饰演)偶然间被名妓(张雨绮饰演)吸引,魂不守舍只想一亲芳泽,却不料被江湖豪客欺辱,而名妓不过是在利用杀猪佬而已,当杀猪佬偶然间用菜刀逆转形势,名妓与情人羞辱了他。这一把传奇菜刀,貌似将他们的愿望都实现。乌尔善用自然主义的风格,带出夸张却精致的荒腔走板,推开古希腊和古典中国的叙事传统,既没有那么悲剧感,又不是大团圆,结尾虽然重在批判,导演却又在炫技中很是享受,过度鲜明是柄双刃剑。
《刀见笑》的视觉效果,非常之刀走偏锋,或许要说钝刀无锋,正如电影中貌似极不起眼的菜刀。乌尔善将电影的视觉设定为光怪陆离,充满着各种重口味、怪趣味,动画、动漫、香港老电影的直接再拼贴,与荒漠中的妓院、江南的饭店等等,很错位的交叉在一起。人物造型单个看起来,很多奇形怪状之感,然而细致考究起来,每个人物形象都来自于文献、画像和其他材料,无论多肥痴、邋遢还是飘逸,其来有自,发髻、配饰、领袖,都一定要坚持本真,多数来自汉唐,现代观众看到怪诞只能说是被烂俗的影视剧带沟里去了。
《刀见笑》用三种动物、行为来分别指代贪嗔痴三原罪,贪以“杀”尽天下人、嗔以欺名“盗”世、痴以“淫”行天下来现相,很合乎《圆觉经》等佛家经典的书写。《楞严经》中记载,佛在楞严会上说,“贪欲是水,嗔恚是火,愚痴是风”。《刀见笑》中江湖客、苦命人、杀猪佬的行为举止,符合水、火、风的三灾。虽说“贪嗔痴皆属我相”,这些原罪每个人都可能不同程度的犯,世人要如何诫勉、消除这些罪,人心被惑,只能审视现实世界,以内功来改变外在世界,而不是随波逐流,把错误的根源全盘或大部指给外界。但在高速运行的镜头中,到底有多少观众可以在匆忙的观影过程中体会到本质的拷问,很值得怀疑。
乌尔善多元文化背景带来表达上的焦虑
乌尔善,蒙古族,艺术家。1972 生于中国内蒙古呼和浩特市, 先后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喜欢看杂书、想事,对中国历史和日本电影研究甚深。至今还保留了蒙古人的生活方式,在家天天喝奶茶,在公司也天天喝奶茶。于是,乌尔善包含的信息量很错综,既传统又现代,又职业又业余,游走于不同的领域,乐此不疲,又明白生有涯而知无涯,时而困惑,这是完美主义者所必须要接受的恐惧与焦虑。
乌尔善的根是蒙古人,无论蒙古帝国在历史上曾经做过什么,做到过什么程度,都是乌尔善的精神最重要的精神来源。乌尔善作为蒙古人,会收集蒙古音乐资料,跟一些电子音乐家的做环境音乐的朋友合作,发行蒙古音乐专辑,比如《黄祸》专辑就是蒙古音乐和电子音乐REMIX的双张。而且他一直研究蒙古历史,正在准备写一个成吉思汗时代的电影,这个梦,那么远,那么近;至于他念叨的关于成吉思汗与企业管理的书,其实不难办。
乌尔善毕业之后,从事商业广告制作、独立影片和MV制作、当代艺术创作,技巧娴熟,人脉丰富。作为自由艺术家的知名度,更多的在于分众领域,作为著名的广告导演,对于天天看广告的人来说,并不著名。《刀见笑》虽未公映,但已经在大众视野有了相当的喧嚣,这正是人生故事的吊诡,电影在中国有着特殊的地位,附加值严重溢出。乌尔善曾经想当演员,貌似不合适,就只能选择做导演了。
通过在《刀见笑》,可以看到乌尔善对于观众发言欲望强烈,但又在自我表达的激情与焦虑中惴惴不安。《刀见笑》很是特别,两年时间做剧本,六七百万的拍摄成本,结构回环,归根结底讲的是人性的迷失,贪、嗔、痴直接冲到观众面前,乌尔善“不怀好意”,棒喝观众。这样一部破格的电影,有破有立,具象的视听、抽象的宗教都很突出,然而太过接近的距离很难做出更加客观的评价。据我不完全统计,是近年来举行试片会最多的电影。这个三翻四抖的寓言,那些凌厉的影像都是隐喻,在提前看到的各种观众那里,评价极度两极分化。这部充满着佛理的电影,给观众创造了一种全新的观影体验。究竟是一个成功的佛教话本,还是尚可一粲的玩笑,需要当下及未来的观众做出评论。
乌尔善、宁浩和李蔚然是广告界的青年才俊,如今转战电影,都有着很有各色的出发。乌尔善曾经说过“艺术界是些聪明人控制的疯人院”,导演与作品、电影与观众、观众与导演之间,构成了三段式的彼此构架、消费和阐释的游戏,说到底艺术是聪明人玩的游戏,或堂皇或荒诞,关键看具体的人如何审视客观世界和艺术世界。特别是MV和广告导演转型做电影,更是喜欢大张旗鼓的搞搞新意思,有意无意的用不同于第五代、第六代的讲述方式打造电影新的书写空间。
电影可以是乌托邦,也可能是黑托邦,《刀见笑》则更似乎是异托邦。回追这三位青年导演的作品,机缘巧合验证了法国哲学家所提出的空间理论,《疯狂的石头》是一般人的乌托邦,而《决战刹马镇》便是边缘地区的黑托邦。这三个背景相仿的青年导演,都在和观众玩游戏,乌尔善和宁浩一样通过对信息的把握和释放,构架出华语电影的新花样。
观众身处真实与谎言之间
人在时空长河中,自然有其年代局限性。我们对于古代社会的想象,是在少量文本和实物之外,再通过大量复述、转述、重述的虚构艺术产品来完成的。具体古代江湖世界,绝大多数人是以《水浒传》、武侠小说和武侠电影为媒介而“进入”的,至于这些武侠文本中的真实与否,接受者从一开始便不承认那是确凿的“谎言”,而至少是人性可能的体现、梦想实现的一种渠道。其实,人性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可以说是见仁见智,从来就没有被真正理清那一刻。至于,那些梦幻般的奇异经历,更是一种相互欺骗的满足。
《刀见笑》是一出打着武侠电影大旗的反武侠电影,导演乌尔善以极其炫技的手法,颠覆一般武侠文化的童话特性,以信息量极大的三段式话本再造古典时代的“真实”。《刀见笑》聚合了动作、喜剧、黑色等卖座要素,是一部包装巧妙、形式感强烈的古装片,人在江湖中的各个层面,欲望裹挟着他们前进。电影中诸多桥段看似重口味,实则看破紫陌红尘中的本质所在。
《刀见笑》的片名其来有自,正所谓“刀锋回转贪嗔痴,见性明心烦恼失,笑看红尘起落时。”那把勾连三个故事的菜刀,虽然钝到极点,却是犀利无比,是极端寓言化的处理。而贪、嗔、痴便是凡人欲望之旅上不可或缺的缺陷。只有祛除贪、嗔、痴,明心、见性才是破迷启悟的关键,方上转凡入圣的枢纽,这时候放下的仅仅是麻烦,而拥有了对于人世间的现世安稳的醒悟。拈花微笑,观察微小与巨大,尽在红尘中平等相处。
《刀见笑》需要观众参与创作,每个人在现实中都有看到、遇到、想到甚至必须要去做选择,结果和过程都未必清楚明白。那一把传奇菜刀,平凡人历史的见证者,又是终极裁决者,可以看作是历史本我的化身。江湖客、苦命人和杀猪佬,无论何许的雄心壮志、多久的卧薪尝胆还是荒诞的贪财好色,都是人性的放大、夸张到变形的地步,假设在武侠小说和电影的正统叙说中,他们将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英雄,江湖期待他们的出现、历险、拯救和逍遥,结果和过程相得益彰精彩纷呈,然而那不过是叙说的谎言,即便真有,也是极其罕见的偶然。必然的,基本上就是这把菜刀的传奇,即便是得偿所愿,他们也是不知所以然。
《刀见笑》给观众的启示,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信那些过去的英雄,也不要奢望自己能够非正常的获得,适度的、积极的人生最关键。《刀见笑》里的那把刀,或许只是小说作者和电影导演开的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在真实与谎言之间,又轻又重又热又冷又拥挤又达观又澄净。《刀见笑》中人怨念甚深,非要一个结果,有为之心常有,烦恼痛彻,难以解脱。《刀见笑》以黑色幽默的方式,让观众难以真正将情感投射到角色身上,或许避免了因理解而同情的错误体认。《刀见笑》应该是在以“扬恶”的形劝观众不去追求,但还是要判断准备自己的能力、位置、形势,整个行业的大格局,更好的适应这个时代,但不要强行,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如何做,无论成败、不要伤及自己的心灵,否则得就是失。《圆觉经》中曰:“善男子,一切障碍即究竟觉,得念、失念,无非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