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张国荣的艺术生命研讨会系列之四(1)

新浪娱乐
洛枫:张国荣电影中的爱情形象与死亡意识
“哥哥”离去后,我曾经出席过几次的演讲,主题集中于讨论他的流行音乐、舞台表演及服饰设计,今天会主要讨论他于电影方面的演艺成就。选择的主题是“电影里的爱情形象与死亡意识”。今天的演说除了是一个感性的回顾,也从他的作品中去分析他的演技特点,及其角色的变化,由中期的《胭脂扣》至最后的《异度空间》。单从这中后期的作品里已经能阅读到很多变化,在越后期的作品,角色越是复杂及越难去处理,但“哥哥”能处理得很好,是放开了一个漂亮的、公子哥儿的形象,演出精神分裂者及杀手角色,一些比较负面的角色。
我们先回顾八十年代里他的形象特点至《异度空间》的发展历程,及后再集中分析几个艺术形象,我选择了《胭脂扣》与《阿飞正传》为一组合,基于“哥哥”的电影很多时候情人的角色与死亡都有连接,《胭脂扣》的十二少与《阿飞正传》的旭仔可将之一起讨论。接着是讨论《霸王别姬》,一部重要的电影;最后是《鎗王》与《异度空间》,希望能分阶段及从其中的特色,领会到“哥哥”演技上循序渐进的层次表达。
不同时期的电影形象
八十年代,“哥哥”以一个“靓仔”、有型、不羁的形象出现,带着贵族气质品味的形象使得他很特别,但这种贵格的公子哥儿的形象未能得到受落,有些人会较喜欢草根阶层的艺人形象,这让他受到一些人的排斥。电视发展方面,当时“丽的电视”剧集如《浮生六劫》、《浣花洗剑录》,至“无线电视”的《浓本多情》、《武林世家》,也未能让他大红起来。在2003年的“追忆张国荣的艺术生命研讨会”里有讲者分析指出,因为电视媒介这“公仔箱”的银幕太小,未能配合张国荣那“留白”式、需要长镜头演绎的表达方式,而他那贵格的公子哥儿形态也不能迎合草根阶层、“入得家庭”的电视模式。这解释到为何他后期到电影圈才能有较高的发挥。
他的早期电影,如《喝采》、《烈火青春》、《柠檬可乐》等,都是演绎反叛青年居多。他有一个特色,就是从来不会是乖巧的、很纯的学生形象,不会是正面的、不会是陈百强的那类形象,他于电影发展的早期已经带点“邪”的形态; 至后期即使他演绎的是一个情人、剧中的男主角,他的角色都带着不易驯服的性格。这样使他所演绎的角色不讨好,亦在颁奖台上讨好不了评审,最明显的一出电影便是《春光乍泄》,他的表现非常的好,但他的角色确实太可恶,一个野蛮、占有欲强的人物;相对起梁朝伟的角色便是讨好多了,观众亦会给予较多的同情。从两方面分析,一来是张国荣拥有这个特质,他能表达出一种亦正亦邪的气质,另一方面导演亦喜欢他的演出,他能挥洒自如的演绎,掌握到那不完美、有缺点的角色形态。
一九八九年,他退出乐坛,专注于电影发展。九十年代复出后,对他来说会是一个转折点,无论在电影或是流行音乐上的制作,他将自己的形象推至一个突破的阶段。他是一个很有自我意识的艺人,尽管他于八十年代的形象很卖座、很“杀食”,他大可以继续那个形象,他却爱不停的尝试,争取一些很争议性或会被攻击、被排斥的角色,例如他努力的争取《霸王别姬》的演出,一个男同性恋者、自杀收场的角色。他在演唱会里穿上红色的高跟鞋,在电影《金枝玉叶》里演绎一个恐同症的唱片监制,甚至他在《家有喜事》内,他原本不是被安排演出现有的人物,他却要求演出一个“娘娘腔”的角色,好让自己尝试演绎不同类型人物角色的性格。这显示了两方面,一方面是他本人有强烈的意识去努力争取突破的演出,另一方面他确实幸运地遇上赏识他的导演,如关锦鹏、王家卫、陈可辛等等,都能让他有发挥的机会。“哥哥”留给我们的声色光影,是极其丰富。
在后期,他在电影《鎗王》及《异度空间》里,演绎的角色进一步的负面化,更深一层将人性的黑暗面画出来,一个精神分裂者,甚至是一个杀人狂。他的大特写镜头,不会是一个正面“打光”、深情微笑的“靓仔”形态,电影中他的眼神是恐惧的、惊恐的,面容是扭曲的、加上化妆及只得半边面的灯光,去显示一种被异化了、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一种状况。
影评人如吴昊教授曾经指出,张国荣由《流星语》后,他的转型是十分的明显。《流星语》他演绎一个父亲的角色,他不再以“靓仔”、不羁的形象出现,电影中他是一个带着小孩的父亲,相依为命的过程里产生了很多悲欢离合的事情。很多香港的演员当惯了小生,叫他们转型是困难的;王家卫也有提及过,有30、40岁的演员,演绎一些20多岁的角色,大家都辛苦。若然演员有意识的话,他并不会介意演绎一个父亲的角色,一个中年的身分,甚至一个杀手、负面的角色。
张国荣电影中的爱情与死亡
在他的中后期电影里,会发现内里的爱情观念与死亡意识常连结在一起,最明显的是《胭脂扣》,《胭脂扣》里他的殉情是失败的,这个殉情要到《霸王别姬》才能完成。还有《阿飞正传》,完场时虽然没有上演他倒地的一刻,但因为他中了鎗,观众会明白他的死亡。在《霸王别姬》里,于艺术的舞台上,高度艺术化了一个死亡姿态,这个死亡姿态连接着一个爱情姿态:程蝶衣对他的师哥段小楼的爱不容许于人世间,只可以于舞台上完成,以死去完成。
叫人不忍呵责的坏情人角色
回顾他的电影爱情形象,张国荣的角色虽然有很多的变化,但有一点是颇贯彻的,他的情人形象都不会是一面倒的好情人,都是一些坏情人,不会是从一而终、不会让恋人舒服的、毫无安全感的、不知他几时会发起脾气来、没法被驯服的、任性的、不顾他人着想的。电影里这种情人形象最极端的要数《东邪西毒》里的西毒欧阳峰这角色,这人物狠毒、阴沉,观众后来会明白原因是他最爱的女人成为了他的嫂子,他自我放逐,以杀人买卖去麻醉自己,里面藏着一个创伤。
这类的情人形象在早期的反叛青年角色或电视剧《侬本多情》也能见到,有趣的是,虽然他的爱情形象不讨好,不是理想的丈夫或是很驯服的恋人,但观众会接受及原谅他那坏情人的形象。“哥哥”的外型、他的样貌有一种天使的特质,很单纯、很直接,他会很单纯的看着你又捉弄了你,你接受了他的捉弄却又会原谅了他。电影里他的情人形象就是同样的微妙,他单纯又直接的爱上了一个人,又会不着意地爱上了另一人而伤害了原先的一个,观众尤其是女性的观众会喜欢这类的坏情人,正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他像是一个小天使不小心的作出了恶作剧,观众会原谅他。
义无反顾的同志角色
另一类的情人形象是男同志角色,九十年代的演出包括在《霸王别姬》、《春光乍泄》,或在《金枝玉叶》里,里面的爱情都同样可以是义无反顾的。《霸王别姬》里程蝶衣跟菊仙去争夺一个男人的几个场景里,会见到角色那不服输的形态;尽管他演绎的是男同志角色,角色都不是易妥协的恋人,他都会干出 tricky的事情,会见到他跟巩俐的角色菊仙交换条件等等。
牵动观众情绪的精神分裂者角色
第三类的角色是精神分裂者,在《鎗王》里,他会因为要救他的女朋友而鎗杀了很多警察。奇怪的是,当我欣赏电影的时候,我并不会偏向方中信的角色,虽然会知道一个杀手最终的下场会是死亡,但总希望他能够把黄卓玲的角色救出来,他开鎗时会感觉是警察该死,个人的情绪会靠近了他的角色,跟观赏其它警匪片,如《野兽刑警》时有点不同,我个人在观片时都怀疑自己的心理状态。方中信的角色明显是正面的,一个照顾家庭、照顾同事、有义气的人,“哥哥”的角色是自私的,但我们却会随着“哥哥”的方向走。“哥哥”的演出总能够牵引我们的情绪,这是个很有趣的课题。供稿:香港电影双周刊
理证一个演艺者的演技层次
要跟大家强调,“哥哥”可以演出很多不同的爱情形象角色,请勿将他本人等同了他的角色。张叔平的一个访问里提及“哥哥”演出《春光乍泄》时期很辛苦,除了因为在外地,“哥哥”花了很多心思去揣摩《春光乍泄》何宝荣角色的性格。“哥哥”爱整齐、爱美及家居的整洁跟何宝荣的性格是完全的不同,“哥哥”需要考虑用上甚么小动作、甚么表情、甚么说话的语调、身体语言来将角色性格表现出来,演绎得自然又不造作。由于“哥哥”在《春光乍泄》的演绎太自然,人们就以为这是他的本人,作为《春光乍泄》美术指导及剪接的张叔平正好理证了“哥哥”的演出。这些可作为补充的资料,当讨论一个演艺者的演技层次及在电影艺术的表现,不要省功夫、轻易的以本身的性格作等号去评价,当深入讨论时我们需要有其它的证据及应深入剖析电影的角色是怎样造就出来。
大银幕、长镜头下张国荣的留白演出
坏情人形象中,我们回顾《胭脂扣》的十二少及《阿飞正传》里的旭仔,他们已经是截然不同的角色。电影里角色对爱情不负责任、不能遵守诺言,显示了角色性格的懦怯、怯弱。《胭脂扣》几个场景里,例如如花带十二少往拜师傅学戏的那一场,“哥哥”演出的眼神是空空洞洞的,显示了角色明白自己需要自力更新时、做戏班低层干活时显出的 “怯”,大家仔细的留意,镜头中的十二少眼神是浮游不定的,他试唱时手拿着曲谱但没有读着它,眼睛是望着另一个方向,声音是抖震的,“哥哥”这些演技透露了角色的内心性格、内心的不安,但却要冷静的试唱着。
有一回我在美国洛杉机欣赏《霸王别姬》,一个美国的华人教授欣赏完毕后,他不太喜欢电影里太强的政治压抑感,但对张国荣的演出高度赞扬。他表示很多大特写镜头里,那空空洞洞、整个人被爱情掏空了的状况,场景里角色没有对白,单以背景音乐配以他的表情,张国荣就能将感情显现了。这也是在去年研讨会中,一位讲者提出“哥哥”这种演绎方式是需要长镜头、时间及大的银幕,例如《阿飞正传》里很多长镜头的演绎,“哥哥”只是坐着去表达内心状况,没有对白的,这需要依靠演员运用他的面部表情、眼神及肢体语言带动观众进入角色的情绪。这也是我刚才提及即使“哥哥”不是演出一些正人君子的角色,观众会跟着他的方向走,他总有一种感染力去牵动我们的情绪。
坏情人角色的表表者
《胭脂扣》里十二少的角色是世家子弟,外表俊秀而脆弱,风流但窝囊,他苟且偷生后的下场是在片场任临时演员,生不如死。《阿飞正传》里的角色形态有所不同,里面有一种张国荣独特和擅长表达的形态,自我、自恋、纤细、柔美、骄纵,只有自己的、不为他人着想的形态,角色旭仔毫不关顾戏中所有人的感受。他千方百计寻出生母的所在只为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主因也不是为了亲情,这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物,王家卫把角色设计成这个形态,于《东邪西毒》再将其形态进一步放大,角色西毒欧阳峰是加倍的自私和狠毒。
《胭脂扣》的影像分析
播放的《胭脂扣》片段是开场时如花跟十二少对唱的一段,会跟大家分析电影镜头的运用。大家除了沉迷于“哥哥”那漂亮俊秀的面容外,可以留意在这五分钟的画面里有很多“镜”。首先,镜像里影照了对方(恋人对象)及自己的容貌,我们每天都会照镜,爱上镜中的自己其实是一种自恋的关系。再者,这场景里如花是男妆打扮的,这是一个“酷异”(Queer)的层次及感觉,“哥哥”的角色十二少在这刻爱上的是一个男妆的如花,他爱的依然是十二少自己,所以在后来他殉情失败后,他还是爱自己,不会再次殉情。歌曲是用上了《客途秋恨》,一个妓女与恩客、不美满结局的故事,贯彻了电影整个主题。
《胭脂扣》开场就很丰富,十二少拾级而上的时候,遇上几个女孩子,他顾盼自豪,非常相信自己的吸引力,知道她们一定会注视自己、一定会被自己吸引;至镜像中及见到男妆的如花转身的几个对照,是一个照镜的情景:十二少最爱的依然是自己的倒影。“哥哥”可以让角色那世家子弟的形态给表现出来,及显示了爱情里那“爱人与自恋”的关系。
《阿飞正传》的影像分析
接着播放《阿飞正传》的片段,这场景中角色旭仔从床上起来,对镜独舞,一个“爱自己”的表现。这场没有对白的画面作用,在于浮现角色的内心世界,及那段“无脚鸟”的著名对白,显示了角色不为人知的内状,若然欠缺了这些场景便很难解释角色的自我。很多影评人都非常欣赏他那独舞的一段,也唯独是“哥哥”能表演出这样姿态,非常沉醉的形态。很多时跳舞都会有一位舞伴,但旭仔他独舞,他不是痛苦的、不是发泄、挥汗的形态,而是在享受中,他共舞的对象是镜中的自己,这是用了高度风格化的场面设计去清晰浮现角色的极度自恋。这状况也导致他不会爱别人,他只会爱自己,这世界上没有其它人也不重要,他还有镜中的自己共舞,这画面将角色的内心世界用风格化的场面深化了出来,当观众掌握到这点的时候,便能合理解释到为何旭仔会有那些的决定、行为、说话。“无脚鸟”的故事是旭仔给自己设计的浪漫化自我形象,电影结局时,这个设定是给打破了。王家卫在这方面很能掌握人性的特质,每个人对自己都有一些特定设计的形象,以为自己是一类,其实并不是。
两出电影的死亡意识
接着播放两出电影的结局部份以比较电影中的死亡意识。《胭脂扣》里不是以死亡来惩罚十二少,是以潦倒、苟且偷生的晚年作惩罚他对爱情的反叛。电影带出了“死亡留着了青春”的主题,殉情了的如花五十三年后仍是旧有的模样;高度的艺术化及哲学化里,死亡便是将最美丽的一刻给凝注。这个场景中清楚显示如花早死永远是年轻的模样,而在人世间的十二少是老态的形象,在殉情失败后再没有殉情的十二少在人间苟且偷生、年华老去,他的下场是加倍的悲哀,电影在这层面上是相当悲剧性的。
接着回顾《阿飞正传》结局部份,主角旭仔死得非常窝囊,在无理由下跟黑帮发生冲突后被鎗杀,这配合了主题是rebel without a cause,一种没理由的反叛,只为反叛而反叛。角色只为证实自己的存在而往找寻生母,找到生母后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甚么!随着戏中的情节走着,旭仔的角色一点都不可爱,但我们都爱着他,我们看着他被驳回“他不是甚么无脚鸟”时露出那不服输的表情及眼神时,我们总是受落的,“哥哥”能够掌握到这种表演的特质。
我们读到《阿飞正传》与《胭脂扣》里爱情与死亡的扣紧,《胭脂扣》以比死亡更悲哀的下场去惩罚角色对爱情的背叛,《阿飞正传》则以不光采的死亡形态去破灭一个自我的神话。
“哥哥”的演艺观念
张国荣一句重要的话:“一个演员应该是雌雄同体的。”这样演员才能进入不同的角色及状态去揣摩不同的性格特质,男性可以表现得 feminine(女性特质的),女性可以表现得 masculine(男性特质的),这种特质如能穿梳往还,便能掌握人性更立体的面向。这些在他的访问中都有提及,可以看到他很有意识地发展他的演艺观念。
在九十年代,这方面的表现在《霸王别姬》中最为明显。《霸王别姬》的选角曾经有过尊龙,因尊龙拥有海外的市场及京剧的底子,导演陈凯歌也因此选了他,后来却因种种原因而未能与尊龙合作,才改由张国荣主演。在选角的期间,张国荣替《号外》拍下了一辑漂亮的青衣造型的照片,“哥哥”向外显示了当他作为一个干旦、青衣的造型时,他是胜任的,他的造型可以比女性更漂亮。另外在《家有喜事》他选择及要求演出一个“娘娘腔”的角色,他知道自己有能力让角色出众、有说服力而不影响他当时的形象。
《霸王别姬》的“酷异”层次
从《霸王别姬》电影艺术层面分析,内里有双重“酷异”(Queer)身分,第一重是电影内舞台上的干旦角色、中国历史中如梅兰芳男扮女妆的花旦,另一层次是程蝶衣一个男同性恋者的角色。解构《霸王别姬》,当我们集中观看张国荣角色的情节,便是穿梳于这两重身分。在戏外他是程蝶衣爱上段小楼的男京戏演员,在舞台上,他可以是贵妃、可以是虞姬,是一个女性角色,对手戏的段小楼是一个男性的角色。在舞台上他们是一对、异性恋的爱情关系;在舞台下,这个爱情关系是程蝶衣单方面男对男的爱情模式,这是电影内的两个层次。把这方面抽起来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这电影的限制。《霸王别姬》原著小说的第一版写得很好,作者李碧华写同性恋的关系是很开放的。文革出生的导演陈凯歌把中国的政治、近代历史的政治放进到同性恋里,政治的压迫等同了情爱的压迫、同性恋的压迫;同性恋的扭曲异化等同了政治的扭曲异化。
以个人的演技带动电影
有一回“哥哥”到香港中文大学演讲,我向他提问了一个问题。我问:“大家都知道,在电影《霸王别姬》中导演有强烈的『恐同症』,在关锦鹏的纪录片《男生女相》也有提及,你在演出的时候,以你对同性恋或双性恋的认同,怎样处理一位有『恐同意识』导演的电影?”“哥哥”回答得很好,他说:“大家需要了解陈凯歌的背景出生,他是一个大陆导演,对同性情爱的观念会是怎样的看法。同时,导演需要考虑电影在外地的市场,有些会视为政治禁忌,在内地或在某些市场是不容许的、是有限制的。”“哥哥”表示他能做的,在一个演员的身分里,让程蝶衣那义无反顾的爱情以自己的acting、表情、自己的方式去表达,让一个同性恋者的角色成为一个正面的人物。他随即表演了两个的表情,以证明个人演技于造就角色的作用。“哥哥”的一番话显示了他明白电影的内容及限制、他明白作为一个演员的身分、他不能左右导演的创作,但他以自己的演技去让角色得到认同。
可庆幸《霸王别姬》里程蝶衣青年时代的压抑戏份、颇暴力的场面是用了另外的演员饰演青少年程蝶衣,不发生在“哥哥”演的戏份内,“哥哥”出场后那个程蝶衣是充满魅力的,不是一个被扭曲、被异化、被压迫的角色,早段的孩童程蝶衣是可怜的,被活生生的截了一根指头、烟枪塞进口中,是挺残忍的。“哥哥”出场后以自己的演技去带动了电影,带动观众去认同角色,纵使这并非一个讨好的角色,非正面、非社会规范下接受的角色。
《霸王别姬》的影像分析
现在播放的一段为最后程蝶衣自杀的一场,大家留意刚才分析的double layer。大家仔细留意程蝶衣的眼神、表情,他微笑着抽剑自杀、他不是痛苦的、他是满足及自愿的;他重复两次说着“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内里有双重的意思。第一层的意义在他回想起两师兄弟儿时学戏的经验,他要把自己的性别扭转,把自己当作女性来唱出《思凡》的戏曲。第二次的重复,他是失落的,在俗世观念里的“一对”是一男一女,他师哥娶的是菊仙,一个女人,他不是女人,所以不能争取到他的师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是程蝶衣的遗憾。这个遗憾只能于舞台上改变,就是他衣饰为女妆,当上一个干旦、虞姬的身分时。程蝶衣作为一个干旦,他无法对抗社会世俗,因为“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这合理解释了为何角色会于舞台上自杀,他选用这个姿态去结束、去解决困境。
这场景中他的死亡不是痛苦的,跟一会儿讨论的《鎗王》及《异度空间》有所不同,不是一个无选择下的死亡,他是自愿,这是他的一个精神、一个fulfillment。一种俗世间不能接受的爱情,一种被世俗所拒绝的情况,程蝶衣只能于舞台上解决、在舞台上以死去完成。导演聪明的没要让观众见到角色倒地的情景,留住了角色漂亮的形态,以画外的一倒地声,让观众有一个空白的想象空间。在《霸王别姬》里死亡的姿态变成了一个仪式,一种艺术的升华、个人的表现,将个人的角色与本身的生命结合一起去完成,将爱、艺术、生命、人性很完满地在那剎那间去完结。跟《胭脂扣》的窝囊和《阿飞正传》里为反叛而反叛最后神话幻灭有很大的不同,这电影把死亡美化及浪漫化的程度是加倍的强烈。程蝶衣生于舞台、死于舞台、忠于角色,由始至终都演绎着舞台上虞姬的角色,他从一而终,纵使在舞台下世人不接受他的爱情,他就在舞台上完成。
对爱情敏感、细致的自恋主义者
接着播放“哥哥”的一个访问片段,关锦鹏拍摄的纪录片《男生女相》,这纪录片是分析中国电影的性别。在““哥哥””的访问片段,由《夜半歌声》谈起,““哥哥””批评电影中浪费了一些可发挥的情节,即主角被毁容后情节上的处理。
“哥哥”在访问中,他是非常直接、坦白的表明自己是一个 absolutely自恋的人,对爱情是 sensitive(敏感的)及 delicate(纤细的)。这些特质都在他不同的电影,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出来。
《枪王》及《异度空间》的心理层面
接着跟大家讨论两部有关精神分裂者的电影《枪王》及《异度空间》。里面的张国荣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演出,大家见到一个竭斯底理、面容扭曲的“哥哥”。
精神分裂状况可以表现了原始人性对社会道德法律的对抗,人类嗜杀、有暴力倾向、开鎗时不想射靶想射真人,可能是人潜在的原始欲望;只是在道德、法律、社会规范下,人被压着不能做这类事情。原始人性的欲望与社会道德法律对抗,最后的结局,除非能找出办法疏解,在未能疏解下,便会是自毁或杀人的结局。电影《鎗王》及《异度空间》说出了:人在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状况下,被压抑的basic instinct正对抗着社会的规范。《异度空间》在剧本的制作上该是花了很多时间于研究及资料搜集,内里有很多有关心理学的观念。
《鎗王》是2000年的作品,《异度空间》是2002年的作品,这些都是“哥哥”千禧年后的电影,越后期的电影他所演出的角色是越复杂,层面也是越多向的,同时角色亦是越不讨好的、越不正面的,这两部电影很能画出人性阴暗的层面。“哥哥”之前所演的情人角色都不是讨好的类型,情人的自私、占有欲强、霸道、自恋,他全部都带动了,到演出《鎗王》及《异度空间》他进一步极端地将人性的黑暗面带出来,一个失控的人会造成怎样的社会破坏,或自我破坏。
《枪王》的影像分析
《枪王》的主角 Rick,一个射击冠军,一次意外为了救人、救人质及救自己,而开鎗杀人。电影非一下子要一个“鎗王”变成一个精神病患者而杀人,在电影前段已铺排了主角 Rick的性格。Rick的家居及衣饰均较深色,家居模糊不清,光影不清,显示了 Rick的自闭,他没有朋友,只得一个不知好歹的女朋友硬要跟着他。在前段的电影里已经铺排了这个射击冠军的自闭性格取向;后来他尝了杀人的快感后,变了一个杀人狂,故事发展便合理化了。大家除了欣赏“哥哥”出色的演技外,也同时需要留意场景的调动、“哥哥”在场景内的走位及他以怎样的表达方式来显示角色的性格,不一定要靠对白。
电影其中的特色,很多影评人都曾经分析,镜头在处理“哥哥”面部表情时,很多时都是一边黑及一边白,光影一边多一边少,这显示了性格的两面性。另外除了光影灯光有对比的处理去显示角色的两面及失常,大家可以留意到Rick眼部的化妆是明显的带红色。“哥哥”演出的眼神表现出那惊恐及不安,即使他拿着鎗在对抗中,也显示了一种内心的恐惧;Rick越是杀人,其内在越是虚怯,是一个拉扯、撕裂的状况,一种双重的呈现,一方面他有情绪的舒缓,另方面世俗中的道德自我(Superego)会判决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撕裂状态是激烈的。《枪王》里的“哥哥”没有漂亮的外型,“哥哥”以很沉默、不大说话、我行我素的形态,显示了角色心内埋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影片的结局是安排 Rick与方中信角色对射后中鎗,走出戏院外,大家会明白他的死亡。大家可以见到“哥哥”完全是放下了他那俊美的形态,强烈对比了我们前几部所讨论的电影。
《异度空间》的影像分析
《异度空间》为2002年的电影,大家不要论作“鬼片”看待,起初见着坊间的评价还以为是“鬼片”或惊栗片,还以为是“贞子”的片种。这是个有关“创伤和记忆”的电影,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人生经验,人总有不为人知的痛苦根源,越是逃避,创伤越是继续,越是无法自救。人的记忆有一个黑洞,连自己也不知道,存在但不自觉,黑洞有很大的破毁力,甚至可以摧毁精神和躯体的存在。
现在播放的这一幕很重要,这场是说他在幻觉下与前度女朋友追逐的一场,最后在天台他直接地面对他潜在的创伤。这场天台的戏可以有很多种读法,一种读法是当她真是女鬼,你当作看的是鬼片,那女鬼后来觉得这男人最后都承认了他和她之间的创伤关系,她很安然地走了。但我个人会解读这是人的心魔之间的对话,他承认“我们以前开心过、痛苦过,我两样都会记着,不会像以前那样,甚么也不记得。”他承认及将往事成为他记忆的一部份后,心结便会解开。《异度空间》我个人认为非常好,“哥哥”的演出也非常好,当他演出一个精神分裂状况而不自觉自己有问题时,如在李子雄的角色见证他的问题时他不承认的场景里,他能掌握到那个心理状况,那个 tension;在天台的那一场,他掌握了当时角色的心理状况,能够把自己拉回来的就只有自己。
对演绎角色内心层次的追求
到这些后期的电影,“哥哥”已经能将角色的深度掌握到另一阶段及层次,不是一个浮面的漂亮形象,在他的访问片段里,他批评《夜半歌声》流于一个表面的层次,没发展一个歌王被毁容后的心理状况;这见到“哥哥”有很强的意识去批评一出电影,他觉得很遗憾电影没发展这个情节,。“哥哥”已经开始滑入普通人角色深入的一层,通过一个漂亮的外表而内在是负面的、不美好的、或甚是丑陋的、不漂亮的,将一个人的一黑一白在角色里显现出来。
结语
虽然“哥哥”是离我们而去,但我相信光影里“哥哥”留给了我们一切,喜欢他的人及懂得欣赏他的人将永远能回顾。前阵子我读到一本书的一句话:“一个人可以超越永恒,在一个状况下,不认识他的人都会记得他!”“哥哥”的一切将会延续!供稿:香港电影双周刊
举报成功